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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精选段落-----
ONE
有一些是她没有告诉我的:外祖父并非她的第一选择,她之前是有爱人的。他不是犹太人,外祖母当时竟然毫不在乎。外祖母去世以后,她最小的妹妹将她保管的一张合照给了我。这是一张素材照片,就是那种你隔着玻璃放在框里观赏的照片,那种当你刚买了它就建议你放回原位的照片。达萨看起来二十岁左右,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整洁漂亮的年轻人。两人漫步在国家大剧院附近的大街上。他个子很高,骄傲而矜持。她则微笑着,一如陷入爱河的年轻女孩。
就在这张照片拍摄后不久,这个男人终止了这段爱情,开始非犹太人的社会生活方式。达萨的心碎了。他们互相在对方身上看到一种未来,摆脱了她遭受的恐惧的未来。分手后,她待在布拉格泽科夫的母亲的公寓里,不愿出门见人。每隔几天我外祖父就去探望她,试着哄她开心,让她减少些痛苦。他带来鲜花、珠宝、小蛋糕,这些其实是他负担不起的。很快这成了一种常规仪式,他也以此逃避空荡荡屋子的寂寞。他没有别人,只有她。当时的她对外祖父并不感兴趣。每当他敲门,外祖母的母亲和三个妹妹都会热情欢迎他,但又不免带着些许遗憾。我疑心这些妹妹中也许有一两个很喜欢他。
外祖父从未动摇过。他在特莱西恩施塔特邂逅了他的真爱,惊鸿一瞥间,她仿佛光芒万丈。他知道她一定会成为美丽的女人,但当时她太年轻了,还是一个孩子,不可能有什么结果。但我可以想象他是怎么去幻想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的,他们两个人,身边围绕着三个或者五个孩子,自由自在、衣食无忧地生活在广阔的田野上。远离这拥挤的贫民窟:污水在管道中翻涌,穿着棕色制服的士兵会用枪托击打你的头。
外祖母并没有这样的想象。年她回到布拉格,试着远离那些和集中营有关的所有事物,包括我的外祖父。她甚至因为他的出现而愤怒。为什么他要来争取她的爱,挟裹着电网、痢疾,还有氰化氢毒气的记忆?她找到了爱,只是那份爱抛弃了她。再后来,她回忆起一段特殊场景:在特莱西恩施塔特的月台上,外祖父和他的母亲站在一起。当时她也在场,看着他们平静地告别。
任何一个像他那样对待母亲的男人……我认为都会成为一个好丈夫。
他们于年结婚,那年达萨21岁,扬·兰德35岁。他认为比她大的那14年可以保证,他会比她先离开人世。多年以来,事情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的。他经常生病,医院的常客。而她每天抽两包烟,很健康地活着。外祖母68岁那年,因为胃痛去看医生。当时诊断为胃溃疡,医生让她务必保持饮食清淡。后来胃痛一直困扰着外祖母,当医生给她动手术找病因的时候,发现为时已晚。她发生癌变的部分被切除了,虽然后来她的胃得到精心照料,但这样也只多给了她六个月的生命。最后她还是慢慢地消瘦枯萎了。有时她还夸张地说她瘦到可以参加米兰时装秀了。
年9月22日,犹太人赎罪日的前夕,医院陪外祖母度过她最后时光的日子。当时我父亲试着让外祖父也过来,但他拒绝了。他一定知道这会是他今生今世看见的最后一场悲剧。当他坐着轮椅被推进病房时,外祖母已经去世了。他紧紧抓住她那双尚存余温的手,和她说话。外祖母没有回应,他抬头看着我们。“她已经离开了吗?”他耳语般问道。我母亲点点头,伸手扶住了外祖父的肩膀。“耶和华,我们的神,宇宙之王,真正的法官,你是有福的,”他说道,“真正的法官是有福的。”说完这些话,他把身体陷入轮椅里,接着他的思想陷入了自己的世界,只求一死。
一开始并不是很严重,他还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。不久养老院的护士打来电话,医院。他几乎已经无法呼吸,好几天拒绝进食。他固执地一心求死,不到一个星期就去世了。那时候为了给他补充水分,我费尽了心思,还把打湿了的棉花球塞在他嘴里,以求能够补充一些水分。然而很快,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我只留下他的一件物品,那就是年企鹅出版社出版的弗兰兹·卡夫卡(弗兰兹·卡夫卡(FranzKafka):奥匈帝国(奥地利帝国和匈牙利组成的政合国)统治下的捷克小说家,本职为保险业职员。主要作品有小说《审判》《城堡》《变形记》等。)的《审判》(《审判》(Trail):卡夫卡最为著名的长篇小说,年出版。小说的主人公约瑟夫·K在30岁生日那天突然被捕,他找律师申诉,极力证明自己无罪,然而一切努力均属徒劳,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无罪。法院是藏污纳垢的肮脏地方,整个社会如同一张无形的法网笼罩着他。最后他被杀死在采石场,这就是官僚制度下司法机构对他的“审判”。)。他把它正面朝下,放在打字机旁边。我常常拿着这本书,思念他。
近十年来,在大家的记忆里,他喜欢安静,不喜欢被人打扰。他和气友善,学识渊博,得到大家的爱戴和崇拜。他的一生活得非常有价值,同时他也是一位流芳千古的教师。我们把他的照片摆放在梳妆台上,挂在墙上。他应对死亡的魄力比面对生活的更强大。老房子里有他的尖顶帽,玳瑁眼镜和烟斗。每次去给他扫墓,映入眼帘的是他生前教过的学生堆砌得越来越多的石头,这种表达尊重的举动让我们倍感欣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