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第一场雪,悄然落在了楚梁国的高墙朱瓦上。深墙中,盖不住的旖旎之声。
女子衣衫凌乱地倒在男子身上,拼命摇头换取片刻清明。
“……离笙哥哥……”
男子微垂眼眸,低哑着嗓子克制道:“公主?属下不是陆离笙。”
好热!
胸腔涌动着热潮,让她想要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。抬起迷蒙双眸,慕歌儿沉重着呼吸。
“我没有害灵儿,我也没有害苏言月,离笙哥哥你信我。”慕歌儿早已神智不清,只是意乱叫喊着。
男子拍打着慕歌儿的脸颊,极力想要将她从身上拉开,“公主,您清醒些,您是被人陷害了!”
“嘭!”
朱门被狠狠砸开。
门口肃立着一道伟岸身影。
陆离笙眸中尽是喷薄欲出的怒火,“贱人!”
那两个字像冰锥一般狠狠刺进心里,落下的薄雪很凉,却冷不过他的话语。
“离笙哥哥,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我和贺朝没什么,离笙哥哥,你信我。”
慕歌儿迈着虚浮步子跑向门口,握住陆离笙的冰凉双手,“离笙哥哥……”
温言软语,迷离双眸。
心头无端烦躁。
陆离笙猛然扯开了她身上刺目的凌乱衣裙,窸窣衣衫落在地上。
随侍之人纷纷低垂下头。
“慕歌儿你怎么可以贱到这种份上?竟在本王的王府里和一个低贱的侍卫!到底是本王没能满足你,还是你慕歌儿生性浪荡?”
“不是的,我和贺朝没有……”
“给本王将这湖越余孽押下去,好好伺候!”
凛冽话语落下,贺朝被数十个侍卫押了下去,只留下他二人。
陆离笙一把提起地上的人儿进屋,狠狠将她扔下。
“离笙哥哥,痛……”慕歌儿环住他的脖颈,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红指甲印。
陆离笙身形一顿,旋即在她的锁骨旁狠狠咬下,慕歌儿不由叫出声来。
陆离笙抬头,嗜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,嘴角溢着殷红鲜血。
“慕歌儿,你也知道痛么?你知不知道灵儿比你痛上百倍?”
一日前。
鞭炮齐鸣,炸响了楚粱的初冬。
湖越陶阳公主与楚粱南王的婚礼,惹得奚城万人空巷。
花轿前,芝兰玉郎,斗南一人!
那身鲜红喜服穿在他身上,真是好看极了!
可他手里红菱的另一头,却不是她!
慕歌儿怒极了,冲到他跟前问他:“陆离笙,你什么意思?”
趁所有人还未反应时,她扯下了那个女子火红鲜艳的盖头。
浓厚脂粉掩不住的渗人伤疤横亘右颊,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,女子脸上陡然变色。
“苏言月,怎么会是你?你不是死了么?”
话音未落,一记响亮耳光扇下,将她打得天旋地转,立时倒在了地上。
陆离笙的冷然话语狠狠刺进心里,“慕歌儿,你记住,月儿远不是你这样的蛇蝎女子可比拟的。”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南王陆离笙征伐湖越有功,功勋卓越,相府千金苏言月秉性淑良,贤德有方,特赐二人于今日完婚。钦此!”
慕歌儿被陆离笙的人押着跪倒在地,听着内侍用极为尖锐嗓音念着这一切。
“我是湖越的公主,陆离笙你怎么敢毁约?你就不怕两国交战么?”慕歌儿嘶吼着,却无法挣脱桎梏。
苏言月将面纱覆上,面露怜悯:“公主还不知道么?公主离开湖越的那一日,王爷便带着人灭了湖越。现如今,湖越只是楚粱的一个藩地。”
柔声软语,将慕歌儿震在原地不能动弹。
湖越亡了?怎么可能?一个月前父皇他们还在叮嘱她,要她收敛脾性的。
“苏言月,你这副模样怎么嫁给离笙哥哥?你配不上他。”
陆离笙低喝:“慕歌儿,今日是本王与月儿的大婚,你不要放肆!”
周围都是恭贺之声,全然忘却地上的慕歌儿。
她怒吼一声:“那我呢?陆离笙,你我是三书六礼定下的亲事,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。”
“我是答应要娶你,可没说只娶你一人。”
无休止地肆虐,好似要将她活生生撕裂一般,陆离笙暴怒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耳边,“贱人!堂堂一国公主竟与人有私,还敢嫁到我楚梁来。”
“我没有!”慕歌儿咬牙高声道,“我与贺朝之间是清白的,陆离笙你为什么不信我!”
陆离笙眼神愈发阴鸷,一把扯过她被汗润湿的发,他冷笑,“清白?本王昨夜并未宠幸你,你既清白,那你倒是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?”
直至慕歌儿流出殷红液体,陆离笙方才抽身离去。
“将她的脸给本王毁了。”
慕歌儿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,连忙拉住他的袍角,惊恐地看着他,难以置信,“为什么?离笙哥哥……”
“闭嘴!”
言罢,便已不见了身影。
慕歌儿被人按在床上动弹不得,绝望地闭上双眸。
那些丫鬟看到她身上的爱痕时,不由红了脸,旋即却转为鄙夷不屑。
纷纷向她啐道:“呸!什么湖越公主,跟那勾栏里的姑娘一样,一味只知道勾引男人。”
“听说呀,昨日里跟她带来的侍卫做那起腌臜事,还被王爷瞧见了,现在那个侍卫也不知是死是活。”
慕歌儿猛然睁开双眼,喝问:“贺朝现在哪儿?”
“我们怎么知道?左右活不过这一日两日就是了!果真是小国出来的,真是不要脸,现在还想着别的男人。”
……
森然冷气吹来,带着寒意的刀狠狠刺入脸颊,湿热液体缓缓沿着脖颈留下……
她曾经那么爱慕的陆离笙,就这样在他们新婚时娶了另一个女人。
而那个女人,如今正趾高气扬地在自己跟前炫耀着她的一切。
“湖越第一美人?慕歌儿,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么?”说着,苏言月从一旁拿过一面铜镜放到慕歌儿眼前,唇角勾起一抹恨然笑意:“我受过的痛,都要你慕歌儿一点一点地尝尝!”
慕歌儿看着苏言月脸上的面纱,“苏言月,你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?便是我容貌尽毁,你苏言月还是不能企及!”
被钳制住的手紧紧握着,慕歌儿忍不住地颤抖着身子。
苏言月扬手一掌落下。
她虽富才情,样貌却平常,而慕歌儿生得落雁容姿,已得了万千人的宠爱,为何还要与她争抢陆离笙?
“慕歌儿,现在我才是王妃,是王爷亲自向皇上求的旨意。而你,不过是个连妾都不如通房!如今的你,是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亡国奴!”
湖越没了,她只是一个亡国奴!
心似针扎般难受,她满心欢喜嫁的人,却是她举国生灵的刽子手!
“你不是想见贺朝么?慕歌儿,我成全你。”
着人将慕歌儿死死按住,笑意攀上眼角,苏言月手中扬着晶亮寒针,缓缓插进了慕歌儿指尖。
一根,两根……
十指连心,院落上空哀嚎不绝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“慕歌儿,要是见到了贺朝,可别忘了感谢我。”
慕歌儿倒在地上,指尖还在隐隐作痛,身后血迹蜿蜒,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殷红手印。
屋门猛然被推开。
看清来人后,慕歌儿道:“贺朝你快走,这是苏言月的诡计。”
“公主,属下带你离开。”
贺朝满身是伤,嗓子早已被折磨得沙哑不堪。将慕歌儿从地上抱起时,扯动得那些伤口不断冒出鲜血。
慕歌儿从贺朝怀中掉落下来,瞳孔骤缩。
贺朝的身子缓缓倒下,背后横插了一支冷箭。
“贺朝!”慕歌儿忍痛爬了过去,却不敢去碰触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。
男人大步踏来,双眸迸出冷冽寒光,“慕歌儿你这个贱人,竟敢私放罪犯!”
贺朝不见的那一刻,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来了她的院子。
可真正看到两人在一起时,心却猛然一滞。
“公主,别管属下了。湖越虽亡,可公主仍旧是最尊贵的,容不得旁人作贱。公主快走!”
“贺朝,我是你的主子,我不许你死,听到没有?”
听着两人话语,陆离笙刀子般的眼光射来,“好个情深意重,今日本王倒要看看,你们怎么逃!”
“陆离笙,你敢动贺朝一根手指头,我要苏言月偿命!”
贺朝自幼同她长大,与她的兄长无异。
现如今因陆离笙,湖越没了,她只有贺朝一个亲人,慕歌儿绝不许陆离笙再伤害她身边的人!
陆离笙一把将她拽起来,眸中蕴了熊熊怒火,“好!好得很!慕歌儿,你可别忘了,本王才是你的丈夫!”
慕歌儿冷笑。
什么丈夫?婚堂是他和苏言月拜的,她连王府的门都没进。
“来人,把人带下去,本王要亲自审这个湖越余孽!”陆离笙沉着脸,怒火渐甚。
何时,这个女人看向他的眼神这样冷了?
他不许!
慕歌儿趁其不备,一把挣脱,抬脚便要跑向贺朝。
陆离笙却比她快一步过去将贺朝背上的箭拔下,便让人将贺朝押了下去。
“陆离笙,你不是人!湖越已经没了,你还要怎样?贺朝他对你毫无威胁,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?”
陆离笙捏住她的肩,声声叩问:“我不是人?慕歌儿你自己做的事还需要本王来提醒么?灵儿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?她对你也是毫无威胁,甚至还将你视为知己!”
慕歌儿挣扎着,指尖上的痛楚还未消散,被陆离笙一晃,扯动着伤口,剜心般的疼。
“我说过了,我没有害灵儿,没有害苏言月,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?”
满口谎言!
假意和陆灵交好,却在背后使刀子!嘴上说着爱他,转身却投到旁人的怀抱!
她让他如何相信她的话?
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浸了寒凉,刺骨钻心的疼。
陆离笙让人备下了一桶凉水,将慕歌儿死死按在桶里。
“你就那么放荡?真不知道一国帝姬怎么会生成你这样!当初陷害灵儿是这样,到了自己身上,还是这样。慕歌儿,你是有多缺男人?”
慕歌儿挣扎渐弱,陆离笙手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。
陆离笙一把将慕歌儿捞起,听到她的沉重呼吸时,自己都没发现心里空缺之处陡然被什么填满。
他旋即捏住她的肩膀,厉声道:“慕歌儿,回答我!灵儿哪里对不起你,你怎么这么狠毒,竟毁去她的清白?”
慕歌儿张着唇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噗通一声,陆离笙已然褪去衣物同她没入桶中。
“既然灵儿是我让人毁去清白的,苏言月的脸是我毁的,你那么恨我,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?”
她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不是么?
她再也不是那个肆意妄为的湖越公主,再也不能迫使他娶她。
“杀你?”陆离笙一把扯住了慕歌儿的长发,“我不会那么便宜了你,慕歌儿,你对灵儿所为,我会让你千倍万倍地偿还回来。”
瞳孔一缩。
慕歌儿惊惧地想要离开男人钳制,却被陆离笙牢牢禁锢。
“放心,我碰过的女人,旁人,想都别想!”抬起她的下颚,警告般的话语冷冷吐出,危险光芒在眼中闪烁着,“只是,慕歌儿,我会让你生不如死!”
“陆离笙,你杀了我罢!”
没有回答,换来的是更为粗暴的掠夺。
“慕歌儿,告诉我,为什么要杀了灵儿?”
被他折腾许久后,慕歌儿已然没了意识,只是迷蒙间有股温暖传来,让她拼命想要抓住,却终是落空。
身为湖越帝君最为宠爱的公主,慕歌儿无疑是最为得意的。
那年她十五岁,同兄长来到楚梁。
夜宴之上,慕歌儿一眼便喜欢上了那个淡然邈逸的陆离笙。
留在楚梁三年,缠了他三年,他还是没半分喜欢她。
后来楚梁新帝登基,为联系两国邦交,提出和亲一议。
她不顾大哥阻拦,执意要嫁过来。
哪怕陆离笙不喜欢她,至少她还是他的妻。
……
陆离笙负手立在床前,看着女子不安的睡颜,眼底浮出的几分紧张快速被淹没在那双深沉眸中:“她怎么样?”
白琅收回诊脉的手,冷冷道:“放心,还死不了。阿笙你可别忘了,这个女人是如何心狠手辣!现如今你该担心的是自己。为了报仇,她竟然不惜用自己做引子。”
“我知道,只是她现在还不能死。”袖中的手猛然握紧,话语也有些微地不自然。
白琅眼眸一闪,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
……
过了许久,门被推开,从屋外透出一丝光亮。
慕歌儿微眯了双眸,便见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黑乎乎汤药进来,见她醒着,讶异地张着唇,半晌没说出话来。
“把药给我。”
小丫头一福身,才将药奉上。
慕歌儿问了小丫头的名字,便道:“柳儿,你替我喝了罢,我怕苦。”
柳儿连忙跪下摇着头,不语。
慕歌儿见状冷笑,扬手一掷,那药碗便摔碎在地。
她随侍而来的人只剩下贺朝一人,也只信他一人,这个柳儿,谁知道又是哪个的细作?
夜幕降临,慕歌儿悄然离了长清院。
她必须救出贺朝,这是她欠他的。
她曾亲眼见到陆离笙审讯犯人模样,那时她觉得他果决睿智,可现在想起,慕歌儿背后便冒出一阵冷汗。
……
陆离笙前脚刚进了府,便被苏言月急忙喊住。
视线扫过她,却意外地见到苏言月脸上的伤疤再次流下殷红鲜血。
陆离笙问道:“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?”
那原是三月前为救陆灵受的伤,他已寻了上好膏药给她,此刻结痂疤痕陡然流出血迹,很是狰狞。
苏言月福身道:“妾身无碍,只是今夜,公主来妾身屋里,扬言要妾身将东西还给她,妾身想,公主是不是在找这个?”
陆离笙看着苏言月手中的香囊,眸中闪现怒色。
斯须,已然踏步朝朝长清院去。
陆离笙走后,苏言月连忙将面纱戴上,指甲狠狠嵌入皮肉中。
至始至终,男人对她一句慰问也无!
……
躲开狱卒视线,循着记忆,慕歌儿找到了贺朝。
鲜血淋漓,气息奄奄。
心中泛起的酸楚,将她那些可怜的幻想淹没,“贺朝,我带你走!”
“公主,贺朝没办法保护公主一生了,但公主永是我湖越子民最为敬爱的帝姬,公主还是早些离开陆离笙为好。”
“你别说话,我带你离开这儿……”
话音未落,却被一阵急促脚步打断。
陆离笙缓步走来,“这儿他是离开不了了,不过要是阎王殿肯收,本王一定成人之美。”
凛冽刺骨的话语,将慕歌儿震在原地。
陆离笙隐忍着怒气,道:“慕歌儿,过来,不要挑战本王的耐心。”
神思已然混沌,她本能地向前移了几步,便连连摇头退却将贺朝护在身后。
“还说你们没有什么?慕歌儿,你们倒真是情比金坚得很,这大半夜的,还不忘来探望一番。”
胸腔燃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,狠扼住他的心,陆离笙将手中绣囊狠狠朝她掷出。
脸上一阵刺痛,慕歌儿连忙拾起地上香囊。
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长生花,不好看,却是她的心血。
她绣了三年,才能送出手。
她没能亲眼见到他收下,却有幸见他如此糟践心意。
“陆离笙,不想要的东西,何必强行放在身边?”
心猛然一滞,莫名的空缺让他难得呼吸。
陆离笙道:“本王的东西,本王再不喜欢,也容不得旁人觊觎!”
“慕歌儿,过来!”他再次命令着。
慕歌儿却待在原地不动,一把扯开了香囊,冷下脸问道:“陆离笙,里面的东西呢?”
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“慕歌儿,本王说过了,不要挑战本王的耐心。这个香囊,你就那么珍视?这是从灵儿的手中得到的,你还敢说不是你害的灵儿?”
思绪飘飞,恍惚从前。
一贯舞刀弄枪的陶阳公主拿起了绣花针,亲自绣了个香囊,爱惜得不行。
何以致叩叩,香囊繫肘后。
那是送给情郎的物件儿。
慕歌儿记得,还是三个多月前,她离开楚粱,委托陆灵将其交给陆离笙。
可一眨眼,陆灵被人凌辱而死,湖越被陆离笙踏破。
“你说我害死灵儿的证据就是这个?就因为我爱惜这个?”
慕歌儿蓦地笑了起来,原她的心意不过一场笑话。
苏言月几句枕边风,一个绣囊,便足以定她的罪。
“你是不是想拿着这个绣囊同贺朝一起私奔?慕歌儿,本王不会让你如愿的!”
陆离笙从慕歌儿手中夺过绣囊,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一旁的火炉里。
明黄火光燃起,不过片刻,便化为灰烬。
慕歌儿被陆离笙狠狠拉扯住,心一抽一抽地痛着。
“陆离笙,你什么都不知道!你把里面那张花笺还给我,你还我。”
那张花笺!
胸口似有什么堵住般,陆离笙箍紧了她,一手拔剑狠狠刺向了贺朝。
“本王的女人,和旁人苟合,还写了情诗,慕歌儿你让本王颜面何存?”陆离笙怒吼着,眼神冷到了极点。
慕歌儿想从陆离笙怀中挣脱,却终无果,“是你自己不信我的!陆离笙,我说过,你敢碰贺朝,我就让苏言月偿命!”
“你为了他威胁本王?”大掌猛地扣上了她的纤细脖颈,陆离笙咬牙,“慕歌儿,本王有没有说过,本王最厌旁人自作聪明拿捏软肋?我倒是要看看,是你的侍卫先死,还是月儿先死!”
“来人,上刑!”
贺朝被人从刑架上放了下来,蘸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抽去,翻起新肉,令人不住痉挛。
陆离笙收了鞭,狱卒便抡起木杖打去,木杖倒刺深入皮肉,慕歌儿清楚地看到贺朝的扭曲面容。
贺朝身下殷红鲜血混杂污水蜿蜒了一地,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。
此前伤口早已发炎,贺朝在地上翻滚不住。
慕歌儿一把推却陆离笙,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,生生为贺朝挨下了一杖。
“打!她乐意挨打,便让她受着。”见状,陆离笙一甩长鞭,怒喝道。
慕歌儿死咬住唇,眼泪止不住的扑蔌落下。
板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真的很疼,想她陶阳这小半生被人捧上云端奉承着。
想要的,不想要的,统统都被旁人在她一时兴起时一一奉上跟前。
可她忘了,世上还是有她所不能得的。
“陆离笙,你住手!”
她哭了?
认识她这么久,这个女人,从来都是笑意妍妍。
手中不觉加重了力道,他冷言:“慕歌儿,你心疼他?好,你每掉一滴泪,本王就剜下贺朝一片肉。看是你的泪多,还是贺朝的命硬。”
两人被迫分开。
慕歌儿紧咬了唇,拼命想要止住眼中晶莹,却落下更多。
“陆离笙,我求你了,你放过他。”
“公主是湖越高贵的帝姬,湖越虽亡,却也容不得宵小玷污!公主,贺朝无事,不要求他。”
话音才落,便是闷痛一声。
慕歌儿不敢去看地上落下的一片片生肉,陆离笙却狠狠拽着她的头发,逼迫她直视着。
“求?慕歌儿,你竟也会求人?你拿什么来求?”
想到她是为了一个低贱侍卫求他,陆离笙没来由地燥怒。
慕歌儿想开口,却陡然被下腹的一股热流惊住。
一阵盖过一阵的绞痛,让她冷汗直冒。
“痛……”
眸中紧张忽闪,陆离笙几步远离了慕歌儿,沉着脸对那些施刑之人斥道:“打!谁准你们停下的?给本王打到她求饶为止。”
……
长清院内。
白琅将搭脉的手收回,语含嘲讽:“她的腿没事儿,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,阿笙,三个月。”
苏言月掩口惊呼:“三个月……公主不是才回了湖越么?”
陆离笙恨然剜了她一眼,苏言月立时噤声。
三个月前,陆灵遭辱,慕歌儿却怀有身孕。
可笑!
“白琅你上次没诊出她怀孕,现在怎么就诊治出来了?她是不是根本没有怀孕?”
误诊也不是没有的。
陆离笙心里仍旧怀有一丝希冀。
白琅道:“陆离笙,她此前服了药,我也不是神医,诊不出来也属常事。你现在是在怀疑我陷害她?你别忘了,灵儿是谁害死的!”
将人都赶了出去,陆离笙将茶水往慕歌儿脸上倒下。
眸中充斥着熊熊烈焰,一把将茶壶摔下,他道:“贱人,醒了还装,本王问你,这孩子是不是贺朝的?”
被凉意弄醒,慕歌儿冷着脸直视陆离笙,“陆离笙,贺朝呢?”
这个女人就那么在意贺朝?
“贱人,本王问你话。”陆离笙猛然扣住了慕歌儿的脖子,咬牙切齿,“本王问你,你肚子里的野种是不是贺朝的?”
什么?慕歌儿连忙将手抚上小腹,可除却剧痛,什么也没有。
陆离笙冷笑:“这是天意,慕歌儿,杖责时,这个野种就没了。回答我,他是不是贺朝的?”
窒息感将她笼罩,慕歌儿伸手拍打着陆离笙的手,艰难吐出字词,“陆离笙,你……放开……我……”
陆离笙嫌恶地甩开了手,再次发问。
慕歌儿却笑了,“是不是,与你何干?陆离笙,你口口声声说这个孩子是孽种,你自己做的事,你就全然不记得了么?”
“这孩子三个月了!慕歌儿,三个月前,你才刚回湖越,你难道还想告诉本王这是本王的孩子不成?”
这个女人,从一开始接近他,便满口谎言。
爱他是假便罢了,连孩子也要给他扣上,她是觉得他有多蠢?
闻言,慕歌儿面色刷的惨白,颤着唇久久不能言语。
“陆离笙,你是真的不记得了,还是根本不想记起?”慕歌儿扯过床上瓷枕,狠狠朝陆离笙砸去。
毕竟大伤未愈,连陆离笙的袍角都没碰到。
陆离笙被她的举动惹怒,将慕歌儿从床上拽下,“恼羞成怒了么?慕歌儿,你既那么担心你那奸夫,本王成全你!”
伤还未愈,又才小产,慕歌儿便只能无力地由陆离笙一路拖着走。
贺朝躺在湿冷地面上,身上多了几处空洞。
慕歌儿被陆离笙狠狠推至贺朝跟前,目睹着贺朝的惨烈。
“陆离笙,你怎么伤害我都成,贺朝他是无辜的。”
她不能再拖累贺朝!
“事到如今,你还护着他。慕歌儿,你敢说你和他是真的清白么?一个低贱的侍卫,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,你告诉我你们没什么,谁信啊?”
抹去面上滚烫晶莹,慕歌儿梗着脖子道:“是啊,陆离笙,我同贺朝青梅竹马,而你,不过是我一时新鲜看上的玩物儿。你拿什么和他比?”
好,她终于承认了。
那三年纠缠,只是一时新鲜而已。
“慕歌儿你这是承认了,那个孩子是你和贺朝的野种?”
将酸涩尽数吞下,慕歌儿仰头看向他,再次询问:“陆离笙你真的不记得了?三个月前,我去找你的那夜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!你何时来找过我?自从定下亲事,你何时来找过我?”
这个女人,缠了他那么久,却在听闻和亲之人是他时,再也没有出现在他跟前。
她的喜欢,太过虚伪。
慕歌儿蓦地笑了,“我胡说?陆离笙,你从来都不相信我,你认定的事,从来不肯听人解释。”
“你还想解释什么?慕歌儿,你是不是还想说灵儿的死与你无关,说你那野种是本王的?”
陆离笙一把捏住她的下颚,四目交汇,慕歌儿眼中的光瞬息浇灭。
心头钝痛。
她连反驳也无,陆离笙压下异样情绪,狠狠甩开了慕歌儿。
“你不就是想让本王放了他么?本王偏不如你的意。”
慕歌儿忍着下身疼痛,拉住了陆离笙的袍角,“陆离笙,灵儿和苏言月都是我害的,你要怎样都可以,但贺朝是无辜的,我求你放了他。”
“慕歌儿,求人就得有个求人样。”
说着,陆离笙望向贺朝,“你好好看看,你引以为尊的主子,是怎么求本王的!”
贺朝喉咙被碳灼伤,只能张着嘴企图让慕歌儿明白他的用意。
慕歌儿哂笑:“陆离笙,你不就是厌我曾经纠缠你么?”
矮身下去,慕歌儿毫不在意地叩首道:“求王爷,放过贺朝!”
地面阴冷潮湿,慕歌儿忍不住痉挛,却仍旧扬起笑靥。
“慕歌儿,你当真觉得本王好糊弄?一个亡国奴的膝盖,本王还不屑。”
笑容僵硬下来,慕歌儿只觉心似针扎。
她何以成为亡国奴?不是全拜他陆离笙所赐么?
“那王爷想如何?”
陆离笙挑起慕歌儿的下巴,在她耳畔喷洒暧昧热气,陆离笙道:“取悦本王,本王便放了贺朝。”
慕歌儿心中咯噔一声,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,“陆离笙,你疯了!”
她才小产,加之伤势,根本不可能。
“疯?慕歌儿,你别忘了,是你想要求本王,可不是本王求你。还是说,你不敢让他看到你浪荡的模样?”
慕歌儿没说话,偏头看到贺朝的祈求,酸楚溢满了胸腔。
贺朝是兄长送给她的侍卫,跟了她十几年,许多时候,慕歌儿都觉得贺朝比兄长亲切。
她看向陆离笙,“陆离笙,你最好说话算数。”
也不知是委曲还是痛楚,他尝到了她落下的咸涩液体,心猛然一颤,无端烦闷感顿起。
一把推拒了她的主动,陆离笙看着地上的她,抬脚便欲出去。
慕歌儿止了他的步伐,“陆离笙,我哪里做的不好,我改。”
为了贺朝,她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!
“从头到尾,你就没有一处是对的。”他冷言,掩不住地恨然。
她从地上爬起,重新缠上他的身躯,男人却不为所动,始终冷眼相待。
一炷香后。
“滚!”一把提起她,陆离笙道,“慕歌儿,你还真是令人恶心!”
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雪粉,慕歌儿跪在雪地里,听着屋里不断传来的声音。
大门敞开着,慕歌儿低垂了眸,告诉自己不去看。
陆离笙厉声喝道:“慕歌儿,抬起头来。”
苏言月不满地蹭着男人的胸膛,娇嗔着:“王爷,这样未免残忍了些,管她作甚?”
不顾怀中温软,陆离笙健步冲到慕歌儿跟前,捏住了她的下颚,迫使她看着自己,“学会了么?”
不卑不亢的眼神,让他心里的那团火无处发泄。
“你什么时候学会了伺候人,本王便什么时候放了贺朝。”甩开了手,陆离笙沉声道。
慕歌儿连忙抓住他的手,“放了他,我学。”
陆离笙一脚踹向她的心窝,慕歌儿便整个人倒在了雪地里,抚着胸口皱眉。
“你倒真是对他深情得很!”
慕歌儿爬起来继续跪着,“还请王爷说话算数。”
招来管家,陆离笙吩咐道:“带她去春风楼,什么时候学会了,再接回来。”
呼吸一滞,慕歌儿几欲倒下。
他居然要送她进青楼,他拿她当什么?
慕歌儿走后,苏言月半敛了身上薄纱,攀上陆离笙的脖颈,柔声劝慰:“妹妹毕竟是公主,哪里受得了苦?王爷还是把她接回来罢。”
“本王问你,三月前的那夜,你分明不会武功,何以要去练武场?”
陆离笙冷声问她,锐利眸子死死盯住她的眼睛,苏言月身躯一僵。
她扯开唇角,作羞赧状:“王爷忘了?当日妾身受灵儿妹妹所托,给王爷送去汤饮,谁知王爷……”
“本王还有要事,爱妃且自休息罢。”
温言送走了陆离笙,苏言月眼神恨恨瞪着东方一角。
慕歌儿,是你自己找死的!
夜深,慕歌儿在井水旁涤洗衣物,数九天里,手指早已冻得通红。
一男一女搂腰步过,女子道:“怎么还没洗好?妈妈可说了,让你洗好了去我房里,叫我好好教教你。”
“有这么个无颜女在,小爷只怕是会扫了兴。”男子朝慕歌儿啐了一口。
女子娇笑:“爷放心,香儿定不会教爷扫兴。只是贵人有交代,要好好教她。这几日,有好几个客人见着了,都被吓得不敢再来,也就爷胆大。”
……
屋内,慕歌儿木然听着那字额声音,兀自低头搓手试图祛除寒意。
不过一会儿,便有人将她带了出来。
陆离笙冷眼看着她,见她仍旧一副不卑不亢模样,忽地来了气:“慕歌儿,两个月了,你就学会了装哑巴?”
她在这里两个月,来的那日有人企图对她不轨被陆离笙瞧见后,他每天都会来找她,开口无一不是这样的嘲意,慕歌儿已然无感。
“这不是王爷最想看到的么?折磨我,然后奚落我。陆离笙,你不厌,我都烦了。”
她烦了?
一把将她拉扯过来,陆离笙冷笑:“慕歌儿,你别忘了,贺朝还在本王手上。”
“陆离笙,是你言而无信,你说过你会放了他的。”慕歌儿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禁锢。
这个女人,只有提到贺朝时才会有反应。
“刺啦”一声,衣裙尽落,陆离笙将她扔在了榻上,欺身而上。
突如其来的重量压来,慕歌儿本能地抗拒着。
她害怕神情落入陆离笙眼中,激起了他心底那股深藏的怒意,“慕歌儿,你是本王的女人,本王还碰你不得?还是你想为贺朝守身?”
眼泪扑簌落下,慕歌儿死死咬唇。
那夜之后,慕歌儿回到了王府。
是日,苏言月踏足长清院。
慕歌儿看着她微隆小腹,心阵阵刺痛着,转身便欲走,却被苏言月叫住。
“慕歌儿,果真是得了真传,竟还能勾引了王爷,从那下作地方回来,当真是厚颜无耻。”
苏言月拉着她的手,颇为惋惜道,“陶阳公主,瞧瞧,如今这落魄样。啧啧,也不知现在配不上王爷的到底是谁?”
慕歌儿甩开苏言月的手,狠狠瞪着她。
后者娇笑连连,着人将慕歌儿按下,拿着一碗汤水便灌进慕歌儿口中。
“慕歌儿,你该好好谢谢我,这肉啊,可是今日刚剐下来的,过了今日,可就没了。”似是想到什么好笑事物,苏言月在慕歌儿耳边轻声道,“贺朝的滋味儿怎么样?”
“你都不知道,我有多害怕你回不来,贺朝那些肉就得全部给了山上豺狼,真是可惜得很!”
什么?
慕歌儿一把挣脱了束缚,用力扼住苏言月脖颈,厉声吼道:“苏言月你再说一遍,贺朝他怎么了?”
苏言月面色涨成紫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那些丫鬟婆子上来拦着,慕歌儿力气却大得出奇,失控地猛烈摇晃着苏言月,双眼迅速泛红。
她不信,她唯一的希望就此破灭。
以前大大小小那么多危险,贺朝都一一替她挡下了,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,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留下她一人?
掌风袭来,慕歌儿登时飞出两丈远。
猛地喷出一口殷红鲜血,洒在地面上,像一朵长命花绽开,妖冶非常。
鲜红刺目,心忽地一紧,陆离笙忍下异样,喝问:“慕歌儿,你要作甚么?”
“陆离笙你告诉我,贺朝他现在在哪儿?”
飘零柳絮般的身子颤微站起,却声声厉色,狰狞面容扭曲起来,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般的怒吼。
心中虽恼,但慕歌儿极少这样失控,陆离笙不解其意,复问向苏言月。
苏言月猛咳了几声,因道:“妾身过来看看公主,谁料公主不知哪里听得那个湖越余孽身亡消息,便想要过来勒死妾身和妾身腹中孩儿。”
又是贺朝!
只一瞬,陆离笙又问:“贺朝死了?怎么死的?”
苏言月面色一变,眼中盈了晶莹泪花儿,忙跪下请罪,楚楚道,“王爷恕罪,是妾身管理不力,让下面那些人胡乱作为,才惹得公主如此恼怒,还请王爷责罚。”
闻言,慕歌儿大笑:“陆离笙,你装什么装?没有你的命令,谁人敢私下动手?”
她可没忘记,陆离笙当着她的面对贺朝处以凌迟。
只要想起那日,慕歌儿就止不住地心疼。
胃里酸水翻涌,慕歌儿蹲在地上作呕,头脑一阵发热,眼前也模糊起来。
“本王没有动贺朝,慕歌儿,你不信,便同本王一齐去找人对峙。”被她的讽意话语刺痛,陆离笙慌忙拉着慕歌儿的手便要朝地牢走去。
慕歌儿一把甩开了他的手,却身形不稳朝后倒去,陆离笙过去欲拉起她,反被她一口讥道:“陆离笙,你以为到现在,我还会信你么?我信你,所以湖越亡了,我信你,所以我的孩子没了,现在,贺朝也走了,你要我怎么相信你?”
说到底,她就是因为贺朝。
这个女人,就那么在意另一个男人,甚至不惜恨他么?
“你是在恨我?慕歌儿,你恨我?”他问道,没谁能发现其中的小心翼翼。
陆离笙向前一步,慕歌儿便退两步,直至无路可退,慕歌儿方凄凉一笑。
咽了一口酸涩苦水,她道:“陆离笙,我恨你,恨不得你去死。”
“好!”陆离笙只说了这一句,旋即拂袖离去。
一行人离去后,慕歌儿独自合上门窗,自己蜷于角落,泪水爬满了面容。
柳儿过来,企图将慕歌儿拉起,“公主还是爱惜些自己身子,殿下还多有仰望公主之处。”
瞳孔一缩,慕歌儿狠抓着柳儿手臂。
“你方才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。”
柳儿将门窗大敞,一时冷气袭来,慕歌儿不禁打了一颤。
柳儿道:“奴婢说,您的兄长,湖越的太子殿下。公主是聪明人,贺朝区区一个侍卫,还不值得公主如此伤神。”
平静漠然,丝毫没有平素的唯诺畏缩。
慕歌儿眸中一闪,冷笑,“你是苏言月的人,这次,她又想作甚么?上次我去救贺朝之时,陆离笙能来得那么快,你得了多少好处?”
她的院子就只有柳儿一个丫鬟,慕歌儿的举动几乎都被苏言月监控着,除了这个可能,她再想不到其他。
“奴婢不能让公主为了一个弃子毁了殿下的一盘棋。”
她的兄长还活着,她却如孤儿一般无依。
从前慕歌儿总以为,那些待她好的,多少都有些真心。
直至现在,慕歌儿才恍惚觉得,自己从来只是一颗棋子。
任人摆弄,从未自由。
“我可以答应你,但你必须告诉我贺朝被扔在了哪里。”
柳儿抿唇半晌,方答:“玉屏山,乱葬岗。”
……
月亮清冷的挂在沉墨一样的夜色里,寒风呼啸,像是野兽在咆哮,席卷着婆娑树枝,发出哑哑的响叫。
慕歌儿一路走过,脚下偶尔会踩到森然白骨,她怕极了。
四周漆黑,一脚踩到了盘桓树枝,慕歌儿直接从山坡滚落,脸颊满是荆棘刺出来的血痕。
挣扎着动了动,浑身疼得厉害。
所有人都放弃了贺朝,可她不能。
南王府内。
庭室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,人人皆垂了头,敛声屏气。
陆离笙狠摔茶盏,眦目欲裂,“看个人都看不住,本王要你们何用?说,人去哪儿了?”
柳儿伏首,“公主说,她要去收敛贺朝的尸首……”
“啪!”
又一杯盏飞来,在柳儿额际砸出一股鲜红液体。
陆离笙愤怒到了极点,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,一张俊脸铁青着,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,跨步走出大厅。
“立刻召集所有护卫,今天晚上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
慕歌儿,是不是非要本王打断你的腿,你才可以安分的待在王府?一想到那个女人再三地忤逆他,就是为了护着另一个男人,现在,还要冒险去寻那人的尸骨,他便愤怒得想杀人。
胸中的那团火肆意窜动着,怒意传遍了四肢百骸。
慕歌儿,本王会让你知道,惹恼本王的代价!
整待齐备后,护卫们拿着一堆火把,便跟随陆离笙上了山。
头顶的明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掩盖,远处轰鸣雷声陡然响起,炸得人心惶惶。
对上那双幽绿的森然眸子,慕歌儿向后不由退去。
玉屏青山,养着当今圣上最为喜爱的寒玉苍狼。
这头山林王者,低头俯视着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,满足地长啸一声,便开始缓缓逼近。
手肘才刚摔伤,慕歌儿只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,回瞪苍狼。
寒玉苍狼一个狠扑过来,她便跌在地上,向下翻滚,背后又狠狠撞上了树干,骨架好似撞碎的撕裂感传来,慕歌儿意识开始模糊。
利爪撕扯血肉,尖锐狼牙死死嵌入她的腿上,她本能地反向挣扎着,却激起了苍狼的猎食心理。
冷箭插入苍狼后腿,痛极之后前爪一扬,便在慕歌儿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。
触目惊心!
陆离笙只觉喉头有什么堵住,心猛然提起,便赤手空拳飞奔了过去。
肩胛处被苍狼扯下一大块肉来,血肉模糊。
可他只一皱眉,便一把将身下女子扔了过去,自己与寒玉苍狼对抗。
那些护卫见状纷纷举着火把上前相助,半晌,寒玉苍狼不支地倒下,陆离笙送上最后一剑,才撑着身子站起。
踉跄着脚步走到她跟前,两人同样血染衣衫,狼狈不堪。
她蓦然恨道:“陆离笙,你怎么不死?”
他明知寒玉苍狼在此,还是要将贺朝扔来这儿,他是有多狠心?
“你想和贺朝做对同命鸳鸯?你想本王死?本王,偏不如你的意。”
陆离笙将她带下了山,命人放火烧了整座山。
杀了圣上爱宠,这是大逆不道之罪。
慕歌儿拼命挣扎着,发了疯似的拍打着陆离笙拦着她的手臂,“陆离笙,贺朝的尸身还在山上,你放开我……”
声声如诉,泪如雨下。
天空闪电劈下,加快了山林焚烧,慕歌儿眼睁睁看着烈火映红了半边天幕,身子不住地颤抖。
闷雷滚滚,搅得人心混乱,苏言月见着门口的人影时,赶忙走上前去。
“王爷,这是怎么了?王爷快些进屋,让妾身好好看看……”
陆离笙彷若未闻,拽着慕歌儿回了长清院,徒留苏言月在身后绞着手帕咬牙切齿。
一声惊雷乍起,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。
凄厉哀嚎响彻长空,慕歌儿被人死死按在地上,锁骨处被铁钩狠狠勾穿,陆离笙将铁链从鲜血淋漓的琵琶骨穿过,牢牢禁锢住她。
他喝令:“将木杖拿来。”
雨势愈大,春雷乍响,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,冲刷着那些不忍直视的殷红。陆离笙还在举杖朝她腿上打去,两人都湿透,都狼狈。
双眼模糊,慕歌儿不知道是泪亦或雨,只是好疼,疼得她恨不得立即死去。
“陆离笙,你杀了我,杀了我!”
不断重复的哭嚎,几乎将她毕生力气用尽,嗓子也哑了,叫出来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索命般嘲哳难听。
恨然掷下木杖,陆离笙一把掐住她的下颚,迫使她以痛苦之色望向自己,“本王不会要你的命,本王会让你比死还难受。慕歌儿,我要你记住,惹怒本王的下场!”
醒来时,身上衣衫已换,却被缚于床上,不得自由。
腿上没有知觉,锁骨隐隐发痛,丫鬟说,锁住她的铁链够她在房中解决一切需求。
可是,她的腿废了。
被陆离笙亲手打废了!
从前恣意骋马江湖的陶阳公主,成了一个栾禁。
一遍又一遍的折磨,将她的骄傲尽数撞碎,只有看着男人身上的那个啮齿痕迹,她才能得到一丝安慰。
“陆离笙,我真后悔,当时没能看你死在寒玉苍狼之下。”
“你想为贺朝报仇?慕歌儿,我要你夙夜难安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”
屋门紧闭,窗扇被纸糊上,时日一久,慕歌儿视力愈发不好。
苏言月是强行闯进的,没人敢拦着,她身怀六甲,又得陆离笙宠爱,没必要为了一个废人得罪王妃。
一掌落下,将那遍布伤痕的脸打歪,苏言月咬牙,“慕歌儿,你都这幅样子了,怎么还能勾引男人,还怀了孽种?你配么?”
她听得出是苏言月的声音,却被苏言月的话语震住,她有身孕?
眯了眯眼,勉强看出苏言月的轮廓,忍下口中腥甜,她道:“苏言月,我是不配,你们同样的心狠手辣,我慕歌儿,自然不及。”
“哈哈。”苏言月一笑,纤指轻划过慕歌儿的小腹,“是狠,所以王爷,特叫我来将你腹中这块肉除、去!”
身躯一颤,他果然是要自己生死不能。
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,上一次,她还可以欺骗自己是他误会了自己。
可现在呢?她要怎么说服自己,要自己去信他?
她好恨!
恨自己的无能,恨自己的轻信。
慕歌儿双手胡乱挥着,扯动锁骨处的伤口,身上一下又添了鲜红血渍,像是红梅盛放,苏言月不由放声冷讽。
“慕歌儿,你要知道,他只是拿你当作妓子一般。他让你去青楼,让你孩儿胎死腹中,让贺朝尸骨无存,让你成了这副模样,你身为湖越公主的骄傲呢?”
拼了最后一丝力气狠抓住苏言月的脖颈,慕歌儿下了死手。
她要陆离笙也尝尝孤离心疼之感。
任凭那些丫鬟婆子扳开她的指,朝她身上狠狠踹去,慕歌儿就是不放手。
直至惊呼叫唤传遍耳畔,慕歌儿才知道,苏言月即将临盆。
陆离笙一脚踹向她的心窝,将她与苏言月两人分开,又吩咐着人将那落胎药灌进她的嘴里。
勉力看着他打横抱起了苏言月匆匆离去,慕歌儿才觉力气被抽尽了般的绝望。
下身有热流淌下,和上次一样,小腹绞痛,疼得她冷汗直冒。
苦喊了几声,无人应答。
只是外面有话语传来,将她的防御全然击破。
“诶,如今人人都忙去王妃那里讨吉利去了,就咱,还守着这么个扫把星,真是晦气。”
那人啐道:“可不是,这王妃要是生个男胎,依王爷对她的宠爱,那定是日后的世子。”
心痛么?
她两次失去做母亲的资格,而他,在守着他的娇妻生产。
听说,苏言月产下了一个男婴。
陆离笙没有陪在苏言月身边,而是提剑指向她,“慕歌儿,为了贺朝,你竟如此歹毒心肠?贺朝死了,你就要月儿与她的孩子陪葬么?”
“好一个歹毒!那我呢?我的孩子算什么?陆离笙,他也是你的骨肉,到底是谁狠心?”
男人手一颤,深眸一暗。
白琅说,她再也不可能怀有身孕,两次重创,将她做母亲的权利尽数剥夺。
他不是不伤心,那是他与她的孩子,可她的第一个孩子,却是她与贺朝的。
他不能忍!
“慕歌儿,你不配怀有本王的骨肉。”
泪水加剧了她的眼疾,她看不清,便一下翻滚下床。
胸口正中剑尖,早已干涸的眼泪又爬了出来,“陆离笙,你不配拿剑指着我,我恶心。”
身体朝前一倾,剜心般的痛,可她却笑了,瘦弱长指握住剑身,再次刺入更深处。
陆离笙一把抽回剑,慕歌儿手心便划开了一个大口。
“慕歌儿,你会恶心?你与贺朝苟且之时怎么不恶心?你找人凌辱灵儿之时怎么不恶心?你嫉妒月儿残害她时怎么不恶心?”
她凄然一笑,心头钝痛,“我说过我没有,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?我和贺朝清清白白,更没有害过灵儿,仅凭苏言月一面之词,你就这样给我定罪,陆离笙,你就那么相信她。”
两人僵持着,门外忽然一阵骚动。
她听到丫鬟说苏言月身体不适,来唤陆离笙前去探望。
一时又恢复了此前寂静,长清小院,长年清寂。
慕歌儿听到白琅来到长清院的消息时,一个激灵,连忙勉力强睁开眼,企图看清。
“陶阳公主,阿笙没杀了你,倒真是他仁慈。圣上豢养的寒玉苍狼葬身天雷业火,这样的理由,亏得他为你想出来了。”
白琅是陆灵未婚夫,更是恨不得掐死她才对。
慕歌儿道:“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是我杀了陆灵,可白琅你是灵儿夫婿,怎么能够让她枉死?你都没有想过去查清真相的么?”
“真相?”白琅冷笑,“灵儿好心送你,却被你反将一击,慕歌儿你要怎么解释,她中的毒和你的一模一样?”
慕歌儿怔在原地,她何时中的毒,她竟半分不知。
“既是这样,我又为何要给自己下毒?白琅,你们都想不明白么?”
白琅将她伤口包扎好,讽道:“因为慕歌儿你,心狠手辣啊,你的目标不就是阿笙么?”
……
见到柳儿,慕歌儿是有几分讶然的。
大约她总是认为陆离笙看出了柳儿的身份,才恨透了自己,却不要自己性命。
陆离笙大概,是想用她牵制慕言。
“公主,殿下已然等不及了,只待羌武关一破,公主便能恢复尊贵身份。”
慕歌儿闭上空洞双目,“我现在这个样子,怎么帮兄长?”
“奴婢自有办法,只是要委曲公主了。”
转眼,到了南王府小世子满月,一时王府里人来人往,热闹得很。
不过,这热闹不属于她。
慕歌儿伸手抚摸怀中安睡的婴孩,心中仿若打翻了调味盒一般,不知何种滋味儿。
倘或她与陆离笙的第一个孩子还在,也该出生了。
“公主,柳儿姑娘说,委曲公主先在此等候了,只待边防图纸拿到,咱们便可去寻殿下了。”
慕歌儿轻轻点头,忽想到陆离笙看到被火吞没的长清院时,会不会着急?
是会的罢?毕竟,他的孩子还在自己手上。
耳畔江水拍岸声声惊险,就像她不安的心。
还好,只要今夜渡江去了,就当作没发生过罢。
与此同时,南王府内乱作一团。
今日的主角儿消失,后院走水,王妃早已哭晕了过去,而南王爷,发了疯似的朝那着火的小院冲去。
狼狈而出。
陆离笙将宾客尽数遣回,旋即召令府中护卫,“传令下去,封锁城门,任何人不得出城。”
语罢,便带了人出城去了。
慕歌儿,真是好得很!便是不能行动,也要拼了命地逃离他,果真是“喜欢他”喜欢得紧!
他真是恨不得掐死了她才罢。
过了许久,慕歌儿听到齐整步伐与短兵交接的声响,才知道陆离笙赶了过来。
“慕歌儿,柳儿已经伏诛,只要你交出孩子,本王可以放过你。”
凛冽愠怒的话语,听得慕歌儿只想笑。
如果不是这个孩子,她现在应该没命听到他的声音了。
勉力想要看清眼前男子,终是虚渺一影,心中一叹,“陆离笙,放过哥哥,放过我,我不会对这个孩子怎么样的。”
“你休想!”他怒喝,“慕歌儿,贺朝与慕言四处集兵对抗楚梁,让楚梁百姓苦不堪言,想要本王放过他,做梦!”
她都没有看到自己身上被烈火所灼,这个女人,真是虚伪至极。
慕歌儿冷笑,湖越生灵涂炭的时候他怎么没有这样的义正言辞?
说到底,是他们从来立场就不同。
所以,走到这一步,早已料到。
慕歌儿让周围护着她的人让开,将自己全然暴露在陆离笙的视线中。
还未开口,便闻苏言月抓狂的声音传来。
“慕歌儿,你自己的孩子没了,为何要带走我的孩子,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。”
许是听闻了母亲叫喊,怀中婴孩猛然大哭起来,慕歌儿无措着一张脸,却没法安慰。
她已经全然看不见了。
手胡乱地想要拍抚孩子,哭声却更大了。
哭声让母亲心疼。
苏言月不管不顾地命令着王府的侍卫就要冲过来,那些湖越旧部为护慕歌儿,连忙备战严待。
双方撕扯间,慕歌儿与苏言月两人抢着孩子,陡然被人一撞,身形不稳便要向身后江水落下。
陆离笙见状,提着心飞奔过去,想要抓住那个倒下身躯。
苏言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借了陆离笙的力稳住了身子,顺势从慕歌儿怀中扯过孩子。
被苏言月一推,慕歌儿身体不受控制地落下。
恍然中,仿佛看不见,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幸事。
陆离笙的手僵在半空,似乎轻触到了什么,却很快不见。
“扑通!”
瞳孔猛地一缩,陆离笙冲那些正在纠缠的护卫大吼:“还不快救人,你们都没看到么?”
言罢,自己便要跃下,却被苏言月止住。
“王爷,妾身与世子还要倚靠王爷,楚梁的安定还要倚靠王爷,王爷就想这样推卸责任么?”
茫茫夜色下的江流,波涛汹涌,滚滚向东奔去。
今日的河水,无端湍急。
不知何时,天际又下起了雨,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,有些疼。
苏言月将伞撑起,道:“王爷,雨大了,该回去了。”
陆离笙没说话,只是将拳头捏紧,狠狠砸在了一旁的木桩上。
雨幕中男人身姿颀长挺拔,苏言月在他身后将伞狠狠扔下,朝怒卷河水吼着,“慕歌儿,你早就该死了,湖越亡的那一刻,他就不该让你活着。”
醒来时,已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。
老人将慕歌儿扶起来,怜惜道:“好孩子,会过去的。”
已经能看见些东西了,只是还有些模糊。
她被一对老夫妇救起,老人是隐居湖越与楚梁边界的医者,猜想她是因身上的伤而投河自尽,便对她多了份怜悯。
慕歌儿只要想起落下江水时闻到的熟悉气息,心便止不住地抽痛。
他早就恨不得她死了罢?
伏在老人身上哭了很久,慕歌儿方哑着嗓子道:“婆婆,可能为我备一件缟衣?”
她没能为贺朝收敛尸身,想这世间也只有这一个蠢笨之人待她好了,她总是要为他做些事的。
知道慕歌儿失过孩子,老人闻言,当她又才没了夫婿,便更为同情起来。
“好孩子,你放心,我们夫妻俩没孩子,你不嫌弃,不若就做了我们干女儿,还有我们呢。”
眼中忽地泛酸,她捧了一颗真心到那人跟前,被他利用得体无完肤,而这素不相识的夫妇,却待她这样好。
是她太过犯贱,还是他根本不值得?
老人医术很好,本已无望再行动的慕歌儿腿脚一开始能走了,便是只能跛着,也教她开心了许久。
只是偶尔看着水面上的倒映,不觉有些慨然。
她以前最重这幅容貌了,老人说,那道疤痕,未能及时处理,会伴她一生的。
听说慕言带着湖越旧部与楚梁开战了。
湖越残留余党结盟周边小国,一路势如破竹,直逼奚城,扰得楚梁国君头疼不已。
南王奉旨带军抵抗,却不知为何,不复从前。
战火纷飞,殃及了这个小村庄。
伤亡惨重,军医人手不够,凡是懂得些医术的,都被抓走,老人也不例外。
慕歌儿是个残废,那些士卒不愿带去拖累自己,她好说歹说才能跟着去。
老人对她有恩,她总是要做些报答的。
她一直帮着老人打下手,却没想过会再次遇到他。
慕歌儿不爱说话,所有人便当她是个哑巴,加上老人待那些士兵极好,那些人也同情她跛子丧夫,便也多担待了她些。
是日,专门送药的小丫头吃坏了肚子,便要慕歌儿去替她送去汤药。
天已入冬。
雪地里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脚印,一路蜿蜒迤逦。
“王爷,一切按王爷吩咐,王妃与人勾结,交由大理寺查办,查出,小世子并非皇家血脉,皇上大怒,苏家业已被抄,现如今,皇上要您一个准话,王妃要怎忙处置?”
男人醇厚嗓音传来,“留她一条性命罢,总归是本王对她不住。”
听着营帐里的话语,慕歌儿手一颤,便将碗打翻在地摔碎了。
张岚冲出去,将正在仓皇而逃的慕歌儿一把揪了回去。
“王爷,您看,要怎么处置?”
陆离笙按着额间突起青筋,烦躁地罢了罢手,道:“军法处置便是。”
她用药物遮掩了容貌,陆离笙认不得她。
只是心疼得厉害,苏言月背叛他,换来的是原谅,她从未做过什么,却一次次失去至亲。
人与人,真的是不同的。
慕歌儿没说话,只是抬起晶亮眸子恳求着,挣扎着。
她还不能死,她骄傲了一生,不能带着冤屈而死。
见者动容,张岚抱拳:“王爷,只是个哑巴罢了,何况军中正是人手急缺。”
慕歌儿转身离去之时,落在地上一哒一哒的脚步声让陆离笙抬起了眼。
那抹身影,似曾相识。
“将她留下来罢!”
就这样,慕歌儿待在了陆离笙身旁,为他做些添衣布菜的活儿。
隔日,奚城传来消息,苏相一家倒了,皇上拨了精兵相助。
夜深,慕歌儿替他挑了灯芯,便在一旁肃立。
陆离笙熟稔地从枕下拿出一个木盒,用手擦拭着上面本就没有的灰尘。
慕歌儿只觉心跳如鼓,脑袋一阵嗡鸣,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,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倒时,一把将那盒子打翻在地。
盒子哐当落下,没落锁,从里面洒出一张张花笺,密密麻麻地镌上了变扭的字迹。
陆离笙没动作,兀自从怀中取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花笺来。
长忆桑梓长命花,罗带同心罗妾情。
眼眶发热,慕歌儿连忙蹲下身去拾捡地上残落,一颗晶莹滴下,在花笺上晕开,还未来得及抹去,便被陆离笙一把拉起。
“你替本王看看,这些写得如何?”他问。
慕歌儿摇着头,不敢去看他。
陆离笙手中的那张,是她绞尽了脑汁儿想出写下,放在了绣囊中想要送给他的,后来却成为了她杀害陆灵的证据。
“一个不通文墨之人写的,如此这般,已是算她聪慧。”陆离笙呢喃般在她耳边低声道,忽地抬头,眼眸深处阴鸷无比,“只是,自作聪明的人,活不长。”
话音未落,便已扯了慕歌儿衣襟,狠狠扒开。
慕歌儿惊住,扬手便落了一掌在他脸上。
陆离笙一怔,恍惚记得,那年他尚未及冠,南王府衰落,他被皇室宗亲奚落辱骂之时。
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异国公主站了出来,抬手便要教训那些人,他却闪身替那人挨了下来。
忍辱负重,他从小就懂得的。
“慕歌儿,这一次,你又想耍什么花招?”
他俯身在她陋痕遍布的锁骨咬下去,森寒话语传来,将慕歌儿震得身子僵硬。
她问:“是我该问你罢,陆离笙,早知道我就是你恨不得挫骨扬灰的敌人,还要留我在身边,很好玩?”
“要不是这些你给贺朝的东西还在本王手上,你还会不会这样轻易承认?”直到口中甜猩蔓延开来,他才松了口。
琵琶骨上琵琶伤,那是他亲手为她穿上的,手法无二。
连日来,她身上的缟素衣衫刺目得很,他不是没听到,所有人都在说着她是个遗孀。
玉屏山,未亡人。
陆离笙狠狠撕扯着,恨不得将那丧白颜色粉碎,扳过她的身子,轻易攻破她的防守,在最深处惩罚着她。
“慕歌儿,你还敢为贺朝守丧?你当本王是死的么?”
或许在她心中,陆离笙是真的死了,那件缟衣,是她为贺朝所穿,何尝不是为自己心上的那个陆离笙所着?
此后几役,慕言节节败退。
陆离笙将抓来之人通通放了回去。
大雪方歇,天色骤晴。
慕歌儿与老人被捆绑在城墙之上,她眼睁睁地看着慕言从她跟前走过,想唤一声,却还是忍了下来。
慕言该是认不得她的,何况,当初慕言早已放弃了她。
周围都是那些淳朴村民,慕言想用他们要挟陆离笙。
是老人开口鼓动那些村民,“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人,怎堪重任?老夫就是身死,也决不能让南王为难。”
话音未落,慕言一剑刺下,只见老人轰然倒下,慕歌儿瞠着双目大喊:“哥哥,你不能杀他!”
换来的却是慕言的一脚和离去背影。
心窝疼得厉害。
老人阖上双目,老人的妻子也追随而去,惟留下一句话赠予慕歌儿。
“好孩子,什么都会过去的,好好活下去。”
痛彻心扉!
世间对她好的人,老天都要一一收去。
苍天无眼啊!
城门外,陆离笙望向城墙之上,问道:“她回去了?”
他好似,听到了她的声音。
张岚答道:“姑娘好好地被送回了奚城呢,王爷放不下心?那些百姓会体谅王爷的,王爷莫要再拖延了。”
“放箭!”
略一沉眸,陆离笙还是下令。
战火纷飞时,陆离笙看到了那个身影。
慕言在城墙之上怒吼:“陆离笙,这都是你楚梁百姓,你还真是狠得下心来。”
说着,一把抓过身侧的慕歌儿,哪怕她声声说着自己的身份,可慕言不信。
陆离笙亲挽雕弓,朝慕言射去。
“对待我湖越如此,对待你自己的子民,你也这样不留情面!”
慕言本能将慕歌儿推至跟前挡住箭矢,做着最后的挣扎。
可箭如雨下,终是只能愤然扔下慕歌儿,狼狈逃窜。
慕歌儿踉跄着脚步,前胸中箭,如浮叶飘零的身子自城上缓缓坠下。
那么多人,他偏偏一眼就看出了是她。
“张岚,你不是说她已经走了么?”他赤着双目,声嘶力竭。
张岚见瞒不住,便抱拳道:“王爷息怒,姑娘确实没走,但这情况,属下实是不知情。”
那一战,损伤惨重,硝烟弥漫,最终以南王生擒湖越前朝太子落下帷幕。
南王得胜,凯旋回京。
陆离笙甫一回来,便见到了厅堂前的女子。
青丝枯槁,双目浑浊,一身的凌乱衣衫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来。
听闻声响,苏言月抬眸,流着口水猛笑,“陆离笙,你害我好苦,害我好苦啊。”
她彻底疯了,府里却没人敢拦着,自苏家败落,她已坐在王府一月了。
一柄长剑狠刺入陆离笙胸膛,苏言月不会武,却分毫不差地插进了心脏。
“从娶我开始,就是一场局对不对?陆离笙,我对你掏心掏肺,你却只是利用我对付苏家,苏家百年忠烈,居然毁在你手上,苏家只是你重振南王府的跳板,你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!”
言语间,又红着眼将剑深入了几分。
陆离笙将苏言月手中长剑夺过,扔在了地上。
他道:“苏家迟早要亡,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你会不知道么?何以楚粱对付不了区区湖越余孽?月儿,本王会让你继续做南王妃,可苏家,留不得。”
苏言月发了疯地过来扑打着陆离笙,“陆离笙,苏家与你无关,可那是你的孩子,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,说他不是你的骨肉,你知不知道,他死的时候有多可怜?”
“他确实不是本王的孩子,月儿,新婚那夜,你与谁圆的房都不知道么?”
哪怕他利用苏言月,也未曾想过让旁人凌辱苏言月。
只是当夜婚房中点了合欢香,替他的那人情难自禁与苏言月发生了夫妻之实。
苏言月闻言,瞪着双眸,难以置信。
松了手,她跌坐在地,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陆离笙啊陆离笙,慕歌儿说得不错,你没有心,对你好的人,没有一个有好下场。慕歌儿是,我是。”
提到慕歌儿,苏言月眸中忽现一丝报复快意。
“只是可惜啊,慕歌儿从未做过什么,却落得个如此下场。陆离笙,我不妨告诉你,慕歌儿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被你逼到死的。”
苏言月指着自己脸上的伤,笑道:“你是不是一直认为,陆灵是慕歌儿找人凌辱的,我的伤是慕歌儿导致的?陆离笙,一切都是我做的,都是我嫁祸给慕歌儿的,你能毁了苏家,便杀了我啊!”
当初慕歌儿与陆离笙定下亲事,苏言月恨极了,除去样貌,她哪里不如慕歌儿?
倘或慕歌儿没了清白,湖越与楚梁的姻亲定会毁了,而她,则会成为最适合陆离笙的女子。
只是她万万没想到,千钧一发之际,陆灵会出来毁掉她的计划。
那时被人发现龌龊心思的她羞恼不已,与陆灵纠缠之时,陆灵不甚毁掉了她的容貌。
当时她即刻将对象转为陆灵,那些原本对付慕歌儿的手段尽数用在了陆灵身上。
天要助她。
苏言月从苏言月身上得到了慕歌儿平日最为宝贝的绣囊,这顺理成章地让她将一切嫁祸给了慕歌儿。
“那你的毒药从哪里得到的?”
陆离笙一把扣住苏言月的脖颈,苏言月脸色憋得涨红,险些便要断气。
松开了手,陆离笙复问:“苏言月,本王问你,媚人散,你从何得来?”
“什么媚人散?我不知道。”
白琅自外踏步而来,忙道:“阿笙,她是真的不知道。媚人散,是湖越皇室的秘药。”
“哈哈哈,陆离笙,你还不知道,那夜练武场,也是慕歌儿。本来应该是我的,都是她坏了我的好事,慕歌儿死不足惜!”
苏言月被人拖了下去,口中还在骂骂咧咧的,陆离笙只得将白琅请进了屋。
“你的意思是,还是慕歌儿下的毒?”
白琅道:“不能排除,她是湖越公主,为湖越做出这些,并不奇怪。”
“阿笙,你变了。”默了半晌,白琅又道。
陆离笙抬眸,白琅复又道:“从前你都是宁可错杀一百,也不放过一个,可现在,你居然为了她枉顾自己的性命。还有苏言月,你要怎么办?苏言月害了灵儿,可你利用她在先……”
“我自有定论,白琅,你替我好好查查媚人散的事。”他打断了白琅,旋即起身离去。
心如乱麻。
愧疚,遗憾,追悔……或许还有更多,但,无可否认,她死在了自己的手上。
尸骨无存,和贺朝一样。
他终能理解当初慕歌儿拼了性命要为贺朝收敛尸骸的心。
心里猛然空了一块,他以前可以说服自己,慕歌儿受的那些苦是为了赎罪,可现在呢?
如她所说,她是清白的,那他究竟都做了什么?
那夜,当真是慕歌儿来寻的他,与他共赴巫山之人是她,而非他一直包容的苏言月。
当真是他一直冤枉了她么?
只是,思及慕歌儿为贺朝做的种种,便让他无端火起。
无论如何,慕歌儿心中有贺朝。
纵然慕歌儿未曾害过别人,可她玩弄他的感情,却是无可否认的。
她始终骗了自己。
“王爷,属下已尽力去寻了,但当时战况紧急,要寻得姑娘尸骸……”
陆离笙一脚踹去,沉声低喝:“谁说她死了?就是把天下翻过来,也要将人找到!”
收拾战场时,没有她的身影。
她命那么大,自狼口逃生,从长河幸存,还治好了眼睛……
陆离笙不信,她就那么轻易死了。
若是她落河之后,他没有再遇她,或许不会这样坚持。
但他始终是得而复失过一次,再一次失去之时,心落得更深。
张岚始终想不通,自家王爷何等优秀,居然肯为了一个无颜女对自己动怒,奈何命令已下,也只得照做。
苏相通敌叛国,南王检举有功,加之勇退叛党,一时南王府在奚城炙手可热,风光无二。
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,南王于此时选择了前往湖越。
南王成了湖越的藩王。
短短三年,励精图治,仁政亲民,湖越没了战时的萧条,反是愈盛昌荣。
“王爷。”张岚从外进来,呈上一纸画卷,“这便是皇上新晋玉妃的画像。”
陆离笙接过,瞳孔骤缩,画轴掉落在地,铺展开来。
美人盈盈虚卧花海之中,眉目含情,袅娜风情不尽。
倘或有湖越旧臣看见,必然诧异出声。
此乃三年前湖越第一美人,先朝陶阳公主无疑!
陆离笙紧盯着画中女子,声音有些沙哑,“张岚你可查到,这玉妃是何来头?”
“奚城来人说,玉妃是上阳县人,陶老先生后人,名唤陶阿玖。”
上阳县,陶公后人。
“陶阳?”陆离笙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,忽地沉眸,对张岚道,“张岚,随本王去奚城一趟,不要张扬。”
身后一大片长生花开得正好,陆离笙拾起地上画卷,有些怔愣。
他记得她很喜欢长命花,便是她绣给贺朝的绣囊,上面也是长生花。
湖越人,将长生花当作定情信物。
奚城,客栈屋内。
慕歌儿看着眼前疯癫女子,眼中的刺痛感传来,让她不由眯了眯眼。
“千万没想到,我还能活着回来罢?”
苏言月拉扯住她,口中大叫,“慕歌儿,你怎么没死?陆离笙也没死,你们都不是好人,为什么你们不去死?”
“苏言月,当初练武场你冒充我欺骗陆离笙,陷害我杀了陆灵,更于大婚之时给我下药,陆离笙对你心软,我可不会。”
慕歌儿命人制住了苏言月,沉声喝令,“将她丢去蛇窟,别让她死了。”
旋即闭上了眼,脑海中满是三年前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情景。
她获救后,才发现救她之人是慕言旧部墨玉,也因此,她才苟活至今。
三年,她查清了真相,却没法亲口澄清。
胸口那里,还在隐隐作痛,哪怕她视力不好了,却仍能从一众人群中一眼望见他。
那支箭,是他亲手射出的。
她两次险些命丧,都是他造成的。
一次,他将她推下江河,一次,他送她一支冷箭。
“墨玉在宫里怎么样了?药有定时送给她么?”仰头揉了揉眉心,慕歌儿问道。
这几年,她几乎不能用眼过度,才一会儿,便疼得厉害。
那人抱拳低首道:“都按公主的吩咐送去了,墨玉姑娘传话说,想来不日便可救出殿下。”
慕言再怎样对她,始终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。
慕歌儿来奚城,除却想要救慕言,便是将从前所受之苦一一报复回来。
苏言月已落她手中,剩下的,便只一人了。
想到那人,胸口一阵闷痛。
那只是恨!
她咬着下唇,极力告诉着自己。
夜色撩人,陆离笙潜于暗处,深眸有浮光跳跃。
远处小亭,女子娉婷款款,莲步轻移,手握长枪耍得虎虎生威。
天子将其拥在怀中,两人交盏而笑,一副郎情妾意模样。
他看得真切,那确然是慕歌儿的面容,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,除了他叫人弄伤的刀痕与曾经寒玉苍狼的抓痕不再。
心下疑团愈盛,悄然离了,却又神思不属。
究竟是不是她,他也惑了,想慕歌儿跟在他身后三年之久,而后二人也有肌肤之亲,他居然还是半分不了解她。
陆离笙究竟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寻她。
歉疚,他也是有几分在的,只是到底时常想到慕歌儿是因贺朝惹恼他的,便又觉烦躁。若说是因湖越之事,慕言到底翻不起多大的风浪。
他去找了白琅,自陆灵死因清楚,陆离笙因愧疚不愿动苏言月后,白琅一度消沉,却如今也回归正轨。
“我便知道你要来,早早做了准备,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样晚。”白琅为两人各自斟了一杯,兀自饮下。
陆离笙接过,但垂眸不语。
白琅续道:“得了慕歌儿的消息,你总是要有几分欢喜的,对不对?”
“那人真是她?”握紧了拳头,掌心满是冷汗。
陆离笙也不知自己希望是她,还是不是。
白琅道:“她在楚粱待过三年,我虽与她不算深交,却也了解一二。陶阿玖,不仅模样像她,便连小动作,喜好这些,都一一与她相像,怪不得圣上肯宠爱她,那宫里,不也还有个慕家的么?”
两人明了一笑。
天子难测,湖越皇室,总是拿来牵制百姓的。
可若是出了祸国者,便是万人唾弃。
下阳县,下阳县,出了个美人陶阿玖;楚梁皇,楚梁皇,日日笙歌在昭阳。
这是今日奚城传得最盛的歌谣。
“阿笙,蕃王未经传召,不得入京,还有你身上的毒,可是再拖不得了。不管是不是她,总是要试一试的。”
陆离笙仰头饮尽茶盏中水,转身离去。
停驻半晌,方闻他道:“约莫我寻她,便是为此了罢。”
“阿笙,若真要一命换一命时,倒希望你真舍得。”
白琅望着那抹孤影,摇头轻叹。
陆离笙这些年的变化,白琅一一看在眼里。
从前陆离笙能为重振南王府利用婚姻,能为获得实权不惜生灵涂炭。
只是,慕歌儿在他心中,成了个例外。
不属于陆离笙人生轨迹上的东西,本该剔除,陆离笙却找了三年。
慕歌儿缠了陆离笙三年,陆离笙寻了慕歌儿三年。
也是好笑。
才要准备睡觉去时,外面陡然一阵嘈杂骚乱。
一列列将士自外鱼贯而入,将白府围得水泄不通,丫鬟小厮尽数押在地上。
领事太监翘着兰花指,尖锐着嗓子道:“白琅跪下。”
“你不是慕歌儿,你潜入皇宫有何企图?”白琅紧盯眼前精致面容。
墨玉款款走近,娇笑,“我自然不是慕歌儿,本宫是圣上宠妃陶阿玖。其实你大可不必受这些苦,只要你说出陆离笙在哪儿。”
那夜,圣上以陆离笙擅离藩地入京为由四处搜查陆离笙的下落,而白琅作为其好友,自然不可避免地以包庇之罪落入天牢中。
白琅终于明白,这个女子,化成慕歌儿的容貌,便是要害陆离笙。
他啐道:“你以为凭一副皮囊便可引出南王?你当曾经威战四方的南王是什么?”
“践踏他人国土,何时也成了威战四方?”
慕歌儿自外推动轮椅而来,冷冷讥讽。
扬手让墨玉退了下去,慕歌儿摘掉斗笠,四目交汇。
眼睛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有些疼,慕歌儿揉了揉发胀的眼,道:“我不想为难你,但白琅,你何必要以白家为代价护着陆离笙。”
南王本就功高震主,哪怕去往湖越,天子依旧忌惮,此时得了机会,又怎么会放过?
“慕歌儿,你想报复阿笙?”白琅怀疑地瞧着她,但见她无甚变化,旋即又道,“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么长的,他为你做的你都看不到么?”
“白琅,他让我家破人亡,让我终身不孕,我是不是得要对他感恩戴德?”
“可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,你就不奇怪为何你中了毒,你身边的人都不告诉你?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毒是湖越秘药媚人散?”
慕歌儿一把抓起身旁皮鞭,在空中狠甩了一下,“白琅,你口口声声说我中毒,不就是想离间我与兄长的关系么?我真不明白,究竟你为了什么这样袒护他?”
她是湖越公主,自然知道媚人散是何物。而她身边之人,全然是慕言之人。
“我也不明白,你的兄长和你那亲近的侍卫联手利用你,不顾你的性命,你还能这样为他们卖命,倒真是难以想象。你以为当初为何灵儿与你中的毒一样,苏言月一个官宦之女,哪里有本事弄来这药?何况阿笙有事,获益最大的是谁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慕歌儿打断他,沉声低斥,“白琅,无论陆离笙有没有中媚人散,那都是他的报应。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,我不会为难你,也不会为难白家,但陆离笙,死不足惜。”
从天牢里出来,慕歌儿觉得仿佛用力了此生力气。
从前她以为至少贺朝待她真心,但竟是她一厢情愿,怪不得当日贺朝会来寻她,原只为陆离笙能中毒。
大婚之时,她中的哪里是寻常合欢之药?
媚人散,女子为引,合欢渡毒。
若她当真中了媚人散,那便只能是陆离笙,她,从始至终都只给了陆离笙一人。
可那又怎样?她不是巴不得陆离笙死了才好么?
不,这样太便宜他了,她受了那么多苦,怎么能够让他轻易死去?
“墨玉你告诉我,我身上的媚人散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墨玉一直待在慕言身边,慕言所做,她几乎全然知晓,自然,也晓得慕言利用慕歌儿对付陆离笙之事。
“公主,殿下纵然有错,可到底是为了湖越,陆离笙是整个湖越的罪人,您万不能因小失大啊!”
“你只说,有何法子能解了此毒。”
墨玉摇头,“奴婢不知,殿下说过,此毒无药可解。”
天子耽于美色,延误朝政。
碍于众怒,终究将宠妃陶阿玖推出,择于今日正午祭台祭天以平民怒。
同日,白家庇护叛贼南王,圣上下旨,于西门菜市口问斩。
“两边都已部署了咱们的人,只待陆离笙一来,便可动手了。”
慕歌儿眼眸一闪,道:“务必要活口。还有宫里安排得怎么样了?一定不能出半点差错。”
“公主放心,只待外面一乱,咱们的人便可接殿下出来了。”
慕歌儿移了座下轮椅,望着远处跪倒在地的白琅,眸光一暗。
骄阳如火,将人的最后一丝耐性耗尽,勾了牌,刽子手抬起大刀便要砍下。
“砰!”四周爆炸声响起,人群顿时乱作一团。
慕歌儿止住了下属带她走的意图,双手不自觉握紧。他果真是来救白琅的,她到底还在期望什么?
难不成凭白琅一句话,就足以撼动她曾经的固执么?
“别让人跑了,不用管我,快去。”慕歌儿将身侧之人纷纷遣走,紧张地望向那些打斗之人。却倏尔瞳孔一缩。
没有他的身影!
怎么可能?四处张望着,依旧搜寻不到那抹熟悉身影。
心中突然慌乱起来,慕歌儿便要推着轮椅上前,却被身后一个力量止住了动作。
没有言语,没有照面,可她记得那抹熟悉的味道。
眼泪便如决堤洪流,瞬时模糊了视线。
她一把抓过那只放到她头上的手,用尽浑身力气,狠狠咬了下去。
“慕歌儿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好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,陆离笙只是用另一只手拉起她,想要将她带走。
却陡然在触及她的双腿时,心下一沉。
“走?陆离笙,便是今日被擒,也与你无关。你还是好好顾着自己罢,你的圣上,可不打算对你留情。”
“慕歌儿我告诉你,慕言已经身亡,你做得再多都是白费力气。”
不由分说,将她打横抱起在怀,陆离笙便离了那混乱场地。
“陆离笙,你骗我,你到现在还要骗我,是不是不折磨我,你心里就不舒服?”
他将慕歌儿放下,拿出一个黄绸来,“你好好看看,妖妃陶氏谋害湖越皇室,你当真以为区区一个祸乱朝纲便可定了陶阿玖的罪么?谋害慕言,企图破坏邦交才是大罪。”
慕歌儿自榻上跌落,勉力睁大了眼睛,身子颤微。
她苦心谋划,让陆离笙背了一个叛国的罪名,想要救出兄长。可如今,陆离笙在她跟前告诉她,她要救之人已亡,而他,早已看出一切。
“哈哈哈,陆离笙,便是如此,你苦苦守护的圣上依旧要置你于死地。”
见她情绪崩溃,他将她拉起,道:“你要人扮作你的模样,不就是想让我得如此下场么?慕歌儿,你现在该是很满意才是。”
“满意?”她大吼,“你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,我怎么会满意?陆离笙,我要你尝尽孤离滋味儿,你都不知道,现在苏言月的模样,还有白琅,你救不了他的。”
说着,慕歌儿挣扎着站起,却终究匐于地上大恸悲泣起来。
她的腿废了,她唯一能倚靠的哥哥没了,她什么都没了。
“陆离笙,你就那么恨我么?”只要一遇到他,她的所有都一一被击溃。
伤得体无完肤。
忽想起那个宴席上静坐的少年,和家乡的长生花一样纯洁,美好得让人恨不得藏在心上。
可就是那个少年,毁她家国,毁她一切。
“我知道灵儿不是你杀的,还有那夜练武场的人,是你。是我错怪你了。”
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不是恨。他恨过很多人,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人,看不起他一个小小没落王府出来的人,他都恨着。
可唯独,对慕歌儿,他说不清。
“那你信我么?陆离笙,你扪心自问,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在怀疑着我?你肯说出这些,无非是这些你都无可否认。可我说过我和贺朝清清白白,我没有背叛过你,你都不信我。”
那夜练武场,陆离笙喝得醉醉醺醺,她本想着,他终是接受了自己,给他也无妨,反正他们也要成亲了。
后来灵儿告诉她,她这样太不矜持了,她才忍着不去找他,却被他误会至今。
还有他们的孩子,被他亲手扼杀了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利。
“我信你。”
她等了这句话这么久,现在终于听到了。
慕歌儿连连摇头,“可陆离笙,我不信你。我永远猜不透你到底再想什么,你如今转变得这样快,是不是也在算计着什么?”
“陆离笙,我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,你放过我好不好?我知道我蠢笨得厉害,我斗不过你,你……”
话语尽数咽回腹中,熟悉气息围绕,慕歌儿想要推拒,却被他紧紧箍住。
唇舌纠缠间,脑海中过往一幕幕闪现。
她是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血肉才罢的,却又被他迷了心性。果真,这只是陆离笙的一个手段。
“嘶。”陆离笙猛然放开她,嘴角溢出殷红血渍。
“陆离笙,你当真是觉得戏耍人很有趣么?你既已知道了一切,便该让我离去,你这样抓着我不放是为何?”
“你当我在戏耍你?”
他三年里,四处找寻她的踪迹,为她种了满山的长生花,为她守了湖越,她就当他在戏耍而已。
他这小半生,何曾为谁这般用过心?
陆离笙紧拥住她,两人紧贴着,“慕歌儿,我都认错了你还要怎样?我不计较你与贺朝的往事,你是我陆离笙三书六礼聘下的妻,容不得你说走与不走。”
天知道每当午夜梦回,尽是她雨夜凄厉哭喊,城墙坠落之景时,他的心有多痛。
哪怕只是因愧疚而起,他也不许慕歌儿拒绝。
他的骄傲不许!
慕歌儿用了三年时间才能做出一张与她此前容貌无异的脸,却好端端地见着在墨玉脸上,而墨玉,与慕言躺在一处。
这是墨玉最后的心愿,与慕言同葬,陆离笙没法拒绝一张同慕歌儿一样的面孔。
点火,柴枝噼啪作响,火焰温度高得灼人,陆离笙自后将她带离。
“满意了么?我给你将慕言尸身运了出来,现在,你该同我回去了。”
慕歌儿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,却又眷恋那不真实的温暖,便半离半靠着男人,“苏言月被我扔在了玉屏山的蛇窝里。我派了人看着,她还死不了,你若是想救她,也不必再同我委与委蛇了。”
“歌儿,你怎么就……”
“陆离笙,你够了!”她冷讽道,“你口口声声说你错了,可你从来就不是肯低头的主儿。我杀不了你,那我们便江湖相忘,再无干系。无论你信不信我和贺朝的清白,亦或我信不信你与苏言月之间的事。”
听到他唤她名字,她不知有多开心。
恍惚间,又是曾经自己厚着一张脸去告诉他,离笙哥哥,你唤我歌儿好不好?
可他从来恪守礼仪,只称她的封号。
“相忘?三年了,歌儿你告诉我,你忘了么?是你告诉我,长生花能久开不败,便如世间美好,永不褪去。”
“可美好的是两情相悦。陆离笙,你不爱我,从前不爱,以后也不会,这是你亲口和我说的。”
只是那时她尚存一丝希冀,盼望着他会念着她的好,在心底分一点儿位置给她。
可她现在已不复曾经痴傻,再不会做着那样的无知虚梦了。
陆离笙怔愣在地,他竟也不知自己的行为究竟为何。
只是慕歌儿不能离开,他寻了那么久,她怎么能够否定他的一切?
他僵硬开口,“无论如何,你已经没有任何倚靠了,歌儿,我是你的夫,是你的天,你还想到哪儿去?”
她已经逃离了他那么多次,他再不会给她机会了的。
就是死,她也只能在自己眼前死!
“怎么?你还想让我再受什么折磨?我没法行走,没法正常视物,让我猜猜,你一定厌恶极了我这张嘴罢?”
“慕歌儿!”他忽地沉声喝斥。
慕歌儿一笑,脸上淡化的伤痕依旧狰狞,“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,真是难为南王爷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,贱妾惶恐。”
话音未落,便被一股温暖包被,陆离笙紧紧拥住了她。
他在她耳畔轻呼,“歌儿,随我回家好不好?”
哀戚悲惋。
男人的胡子扎得她脸颊发疼,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。
回家?从三年前这个男人踏破她的国都时,她便没了家,现在他告诉她,他要带自己回家。
她还有家么?
“陆离笙,我讨厌你!”其实慕歌儿很敬佩陆离笙,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恩怨。
陆离笙将她带回了湖越,洗清了叛贼的名声。
可怜此前的她自以为这样能够扳倒陆离笙,慕歌儿不由自嘲一笑。
慕歌儿被他推着来到了晗梧宫,这是从前她未出阁时的居所。
丝毫未变,依旧花红柳绿,生机盎然。
便是梳妆台上被她打翻了的胭脂,也还在那儿,不曾有人收拾。
只是物是人非。
“我不要住这儿!”她将身旁能够得着的瓷器摆件儿一一砸下,冷眼瞧着那些碎片儿落在陆离笙脚边。
他愣愣瞧着忽变了情绪的慕歌儿,一时有些无措。
本以为她会很欢喜,哪怕触景伤情,也只是伤怀几句,却始终没料到如此。
“你想住哪儿,我即刻着人给你收拾出来。”
陆离笙心疼地拉过她的手,仔细检查着。
抽回了手,慕歌儿偏过头去,“只要没有你,我都想住。”
“歌儿,我说过的,我不许你离开。除却这个要求,我什么都能满足你。”
“是么?那我要你去死,你怎么不去?陆离笙,演戏也要有个度。”
说着,将陆离笙放在轮椅上的手掰下,自己费力推着轮椅走了。
或许她命里犯贱,受不得他这样待她好。
隔着国仇家恨,还有她那些年的委屈,她说服不了自己原谅他。
陆离笙便是万死也难逃其咎。
隔日,湖越皇宫张灯结彩,喜庆盈盈。
慕歌儿看着宫娥送来的喜服,只觉眼睛疼得厉害。
一把拿过剪刀来,狠命将其剪碎,又觉不够,连着上手撕扯。
宫娥只得伏地连连叩首,不敢言语相劝。
珠钗翠环,青瓷玉石,明珠玛瑙……世间有的,陆离笙恨不得一一送至她跟前。
慕歌儿索性闭了门,将那些宫娥内侍挡在门外。
但换来的是宫门外跪下了更多的人,将她宫门围得水泄不通。
这下真是外人进不来,宫内人出不去了。
华灯初上,外面才没了声响,便闻一声镂雕木门吱呀,慕歌儿从迷蒙中惊醒。
眼睛还未适应环境,便觉温暖触感自眼角传来。
陆离笙柔声问道:“好些了没?”
慕歌儿这才抬眸,开始打量着他。
落拓身姿,如画俊容,加之身上那身喜袍,一时风华无限。
脑海中浮现她嫁予他那日,也是这般好看。
只是那时,他娶了另一个女人。
“恭贺王爷!”本以为不会再有感觉,只是到底还是习惯性地难受,针扎似的痛袭遍全身。
他深眸一暗,沉默地将她打横抱起。
身体一轻,慕歌儿自然环上了他的脖颈,待得反应过来,登时恼怒道:“陆离笙,你放我下来。”
话虽如此,但到底不敢太过放肆。谁又知道陆离笙会不会一气之下将她摔出去?
“不放!歌儿,这辈子我都不放了。”
听着男人斩钉截铁的话语,慕歌儿一时有些恍惚。
离笙哥哥,歌儿要一直跟着你,这辈子都跟着。
人人都笑话她脸皮忒厚,可那时她就是喜欢,喜欢到抛却自己的底线。
“陆离笙,你好没意思。”
可她还是触动了,她原以为自己所筑造的堡垒足够牢固,足以抵挡一切。却原来,只要他一句话,就可以全然崩塌。
慕歌儿道:“你若是真觉得我傻,骗我好玩,倒不用如此费神的,我……”
她呆在原地,口中嚅嗫,却久久不能连成一句话来。
月色皎洁,疏星朗月之下,眼前花海姹紫嫣红,清风拂过,将她脑中的弦彻底绷断。
“歌儿,我本想再给你一场红妆十里的婚事。可又想着,这本该是你我二人之事,和旁人无关,你怪不怪我这样简陋?”
陆离笙将她放下,旋即搂过她的肩,两人并排坐着。
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红绸,自她头顶倾下,遮住了她的视线。
慕歌儿想,她一定是疯魔了,她本该抗拒的,心底却又好似一泓清泉流淌,教她彻底沦陷于这醉人的温柔中。
他挑开了她的盖头,细密的吻砸向她时,慕歌儿方道:“陆离笙,你是不是在愧疚?你做的这些,无非是想弥补,可我不要这样的补偿。”
陆离笙抬头,望着身下的倔强人儿,恍然如梦。
是不是愧疚?他不知道,他只是想留住她,怎样都好。
他的鬓发被夜风吹得凌乱,露出几缕霜白乌丝,晃了慕歌儿的眼。三年前,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大将,何时也添了岁月足迹?
眼眶发涩,主动撩拨着他,将自己全然交付。
放纵这一回,就一次。
她嫁给了他两次,可只有这一次,才是美好的,美好得像是梦境一般。
一晌贪欢,终究梦枕槐安。
慕歌儿放出了南王即将娶妻的消息,不日,那些人便纷纷送来了各种颜色。
陆离笙眸中怒火跳跃,唤来人将屋里的莺莺燕燕直赶了出去,而后阔步挺向慕歌儿所居偏殿。
“那些女子都是你找来的?”
她何时变得这样大方?从前她眼中连苏言月都容不下,现在却扔了一堆女人在他房中。
他真是太纵然她了。
慕歌儿悠悠然轻啜了一口清茶,不以为然,“王爷好歹是一方领主,后院里王妃殁了许久,也该添些人才是,陶阳无德,也只能这样报答王爷了。”
“报答?”他一把夺过她手中茶盏,勾起她的脸,粗砺大掌摩挲着她已渐淡的伤痕,心里忽地软了下来,他道,“你就是这样报答的?”
“人人都说南王爷自王妃出事,不近女色许久,陶阳是为王爷着想,这才出了此策。”
闻言,陆离笙蓦地笑了。
还是没变,真好!
从前她只会一味针对那些女子,给她们穿小鞋,如今,她倒学聪明了,转而给他上眼药来了。
“不近女色么?我倒还是个正常男子,歌儿你自然是最为清楚不过的。”
他在她耳边呼着热气,撩起异样酥麻感觉。
慕歌儿听他如此直白,想到三年时间里,也不知他这样对过多少女子,一时便觉胸口发闷,堵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正要喝骂回去时,却又忽闻陆离笙言语。
“可那三年,我确是没碰过谁。只一件,我不是为了苏言月,歌儿,你信不信我?”
“信,为什么不信?陶阳在此,还要仰望王爷多时,怎敢忤逆王爷?”
陆离笙叹了一口气,一把将她抱起走到了前院。
那些女子齐齐跪着,大有陆离笙不要她们,便要长跪之意。
见得他,纷纷开口问安,又看着他怀中的慕歌儿,便面面相觑,心下不断猜疑。
陆离笙坐下,打着慕歌儿腿脚不便的由头,让她坐在自己腿上,紧紧环住了她。
他道:“本王的王妃调皮,与诸位开了个玩笑,还望诸位见谅。稍后本王自会派人前去贵府赔礼,诸位请回罢!”
慕歌儿虽恼他这样拿自己做挡箭牌,心里也多少有些别样温软。
她,是他的妻。
有生之年,还能听到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语。
她问自己值不值得?为了他一句话,她什么恨啊悔啊,全都付之云霄抛却了。
可她不知道。
“陆离笙,这些才貌双全的佳人,你倒还真是舍得。”
话语含酸,因他肯纵容这样的酸话,也爱听。
他一时悔了,竟觉她这样醋起来,令人憎怜。只是从前却道蛮横,到底心境不同了。
“歌儿,你若真心留下她们也无妨,我看你身边还短些丫鬟,你不妨挑几个去?多少耳濡目染,你也学得几分。”
“可不敢使唤王爷看上的人,倘或哪一日我落难了,保不齐怎么雪上加霜呢?”
“有我在,总是护着你的。”
不远处的杨竹漪见着如此情景,指甲狠狠嵌入掌心,皮肉翻出也不自知。
是夜,慕歌儿才上床榻,便觉身体疲软,眼皮止不住地垂下。
朦胧中,似觉有人扛起她,颠得她胃里泛酸。
难受地呕了出来,逼得杨竹漪连连后退,扬手指挥道:“还不快将她挪得远些,这副模样真是难得入眼。”
慕歌儿一个激灵,艰难抬眸,心下一沉,身子不住发凉。
“杨竹漪,你想干什么?”
“干什么?你不是应该清楚的么,王妃娘娘?”
杨竹漪捏住她的下颚,恶狠狠说着,“我堂堂一个楚粱的郡主,哪里比不得你这个无才无貌的亡国奴?为了他,我不惜抗旨拒婚,可他居然为了你,连个侧妃也不收。慕歌儿,你想让陆家断了香火么?你自己不能生,偏要拖累他,你不过是个残废,手腕竟也如此厉害。”
“杀了我,他便会娶你么?杨竹漪,你未免蠢笨了些!”
啪!
一声脆响,慕歌儿青丝凌乱披散,头歪向了一侧,脸颊高肿。
杨竹漪扯着她的头发,眼中近乎癫狂,“慕歌儿,我得不到的,旁人也休想得到。你知不知道,苏言月从蛇窟活下来后去了哪里?青楼啊!一双玉臂万人枕,一点朱唇万人尝。哈哈哈,贩夫走卒,城郭乞儿,人人皆可幸之。”
杨竹漪将慕歌儿双手缚住,寻了根合适绳子吊住慕歌儿悬在了断崖。
而后捉来一只猕猴,也是绑了前臂吊在树上,双脚却恰能踩住那根绳子。
许是被捆的难受,猕猴双脚不断磨着绳子,发出沙沙声响,让慕歌儿的心剧烈跳动着。
“你就好好体验一下,等待死亡的滋味儿罢!”
每当绳子被磨断一点儿,慕歌儿的身子便会往下沉一分。
她怕了。
耳畔清寒山风吹彻,脑中尽是陆离笙的面容。有他往昔无情,有他连日温柔,却都叫她念念不忘。
她还是爱着他的,这一刻,什么国仇家恨,统统随了慕言的那把火去了。
倘或性命无多,至少见他一见。
可也只是奢望。
“别过来,你再往前一步,我便割了这绳子,让慕歌儿尸骨无存。”
是杨竹漪去而复返的声音,带着惊恐不安。
慕歌儿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,盼望着来人是他。
“你敢?”陆离笙握紧了拳,掌心尽是冷汗涔涔,“你杨家性命同她系于一处,她生,杨家生,她亡,你们杨家便给她陪葬!”
“王爷,慕歌儿能做到的,我都能做到,何况她再不能为您孕育子嗣,您这又是何苦?我父亲手掌兵权,对您来说,不是天大的好处么?”
陆离笙不语,慕歌儿也再不希冀着。
杨竹漪说的都是实情,她活着,无非靠着他的歉疚拖累他而已。
“咯噔”一声,慕歌儿便觉整个人猛然坠下,五脏离体般的冲击让她大惊失色。
陆离笙连忙冲过去及时拉住了断绳,杨竹漪被他一推也落了下来,却紧紧抓着慕歌儿的腿不放。
“歌儿别怕,我拉你上来。”
才发现她不见,他怕得要命,孤身一人前来,好容易找到她,怎么也不肯放手了。
杨竹漪还在慌乱摇晃着身体,那绳子却经不起折腾,慕歌儿无法,只得道:“你想死,别拖累我,不想死,那便别动。”
杨竹漪依言含了泪目弱声祈求,“王爷,贱妾知错了,还望王爷海涵,能救贱妾一命。”
陆离笙不应,却向慕歌儿道:“歌儿别怕,我将你拉上来。”
杨竹漪还在哭啼,慕歌儿却恍然未闻。
耳边尽数是陆离笙的话语声,将她无依浮躁的心渐渐安抚。
杨竹漪长裙被横空而出的枝桠勾住,一时心生怯意,双脚不住蹬着。
慕歌儿被她扯得难受,却无法反抗。
长绳磨细,稍有偏差,便是万劫不复。
终得怀中温暖人儿,陆离笙忙替她解了腕上禁锢,便牢牢拥住了她。
“离笙哥哥,歌儿喜欢你。”
是历过礼教约束的喜欢,是她弃了国仇家恨的爱意。
山岚未消,朝霞染漫苍穹。
两道赤裸身躯交缠,暧昧呻吟中,是要将彼此揉进骨血般的浓情,将自己全然交付与对方的信任。
不计过往,只贪来日。